吳方友

在淮北鹽場生活了幾十年，給我一個深刻的印象是：這里的人待愛情都那么質質樸樸，純純真真，不尚“現代”，一份姻緣一旦確定，夫妻之間的情愛似乎永遠開發不盡，夠用一輩子的。很多的時候，這種愛情很看重的是相互激勵，把愛的正能量注入到一門心思多產鹽產好鹽上去，因愛而創造的奇跡之一，就是能把鹽灘頭的“落后分子”打造成趙樹理筆下“小二黑”式的先進人物。十多年前，我在鹽場就碰到過這樣一件傳為美談的事：“枕頭風”吹出一班先進的“鹽工匠”。

是2004年年末，臺南鹽場封跳工區，迎來了一批特殊的客人——鹽工代表巡視團。巡視團一行來此的本意，原是為了體察民情，反映呼聲，落實維權的。所有這些事，都是關乎鹽田家庭承租后鹽工利益的大事。巡視結果照例要開個會。過去逢著這種會，凡蒞會的人士，無不比平時格外嚴肅較真，誰都不苛言笑，連掌聲也懶得拍響一回。但這次顯然不同。會議的主要話語權已被輕松和欣快所取代。巡視團團長在滿意地作了總結之后，忽然語調一轉，幽起一默——封跳有三好：班子風氣，好；完成指標，好；職工收入，好！依我看，是不是還應該有一好：封跳的枕頭風，好！

最后一個“好”，讓滿座頓時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，像爆響了一個小小的春雷。就從這一天起，得到鹽工代表熱情推薦和認可的封跳的“枕頭風”，被作為某種經驗搖著花枝包裝起來，帶著巾幗風采和女人柔情播揚開來。在臺南，領教過封跳“枕頭風”厲害的承租人坦承，“枕頭風”確是封跳的“秘密武器”。封跳刮了三年“枕頭風”，鹽的生產跳了三大步，單位從全場倒數第七躍上第一位，簡直是奇跡——這些女人的手段真不得了！

封跳有26個單元，26個家庭承租人。這些人，多數是強手，像十分了得的勞模唐環軍就在 這個工區。但時任工長的王緒廣等一班人總在想：一花獨放不是春，百花齊放春滿園。怎么才能讓26個單元都強起來，他們討論了又討論，斟酌了又斟酌：要讓灘強，首先人要強。他們看到，那些強的承租單元，是強強組合：不光男的強，女的更強；而那些滯后的單元，卻往往良莠不齊，強弱不等，這叫一腿長、一腿短：有的是男的強，女的弱；有的是女的強，男的弱。看來，如何讓強的更強，讓弱的變強，還是要在人心上做文章。文章可以做到這個份上：要借“賢內助”們柔情蜜意化作的東風，推著男士們快馬加鞭，把一個個承租人身上的潛能開發出來，把比學趕超的干勁激發出來，把全工區鹽生產的嶄新局面開拓出來，把生產水平大大的提升出來。

于是，26個承租人的女人們都被請到工區里來。這些一貫是“家里的客”的女人們，此刻搖身一變成了工區領導的貴客。以女人特有的敏感和細心，每一個女人都知道，這一回定是工區領導鼓勵自己出山，就在自家的承租單元上，挑起幫自己的男人奪高產鬧致富的同一副重擔。女人們的責任意識和高尚自尊一夜間忽然全部開始覺醒。特別是那些落后單元的女人們，過去因為產鹽少，得錢少，愛把淚荷輕拋，都是“梨花一枝春帶雨”的嬌娘。而今天她們卻在“月上柳梢頭，人約黃昏后”的自家灘頭上，動情地敦促丈夫如何一心一意把鹽產好。有些女人白天說著，意猶未盡，把心中千千結移到枕上來解。此時呢，正是萬種風情來枕上，可決不是為了銷魂，而是叫男人枕上發遍千般愿：你一定要趕上前，超過去，在這滿地銀花瓊苞綻放的灘頭上，像唐環軍那樣豎一面高產的旗，為自家的灘爭光，為領導爭光！你做什么都可以，就是不可以落后！

是真經就要把它傳承下去，發揚開來。自此，封跳的賢內助慰問會，一年又一年地開，一年比一年開出更多更出色的成果。每開一次，都比前一次以更大范圍更大的強度引起競爭的熱潮：一灘瞟著一灘看，一家女人頂著一家男人拼著干。你看唐環軍獻藝，他妻子張大梅保證就在旁邊壓陣；你看梁德山下勁要在勞動競賽上拔旗，妻子趙紹霞一定一步不拉跟在后頭；還有那女能人蔣義桃自是女中豪杰，這位巾幗就是不讓須眉，她的灘，成了封跳和全場的高產高效典型，提起她，誰不夸？

——這些香香的“三八”。

若從季候風的特點上問：鹽場什么風最強？肯定答曰：西南風。而若從人心上問：還有什么風最強？又答曰：封跳的“枕頭風”。瞧，這“枕頭風”的美譽度之高，竟達如此美妙境地。這奇妙的枕頭風啊，是人間美好的春風，吹得這里的人心如三春般溫暖，吹得這里的鹽業蒸蒸日上。枕上的風吹呀吹，把男人的決心信心和真情都激發出來，讓那些“軟柿子”一夜之間成了“急先鋒”。奇妙的事于是一條一條發生，光榮的花也一朵一朵綻開。在臺南鹽場上百個鹽灘單元中，封跳工區26個單元開了26朵花！“枕頭風”硬是吹出了一個全場第一的基層典型！

這件事已經過去了許多年，但它至今仍然像一串晶亮的珍珠，閃爍在我的記憶里。讓我倍感驚異的是，有一條催人奮進的路，竟然是枕頭風吹開來的。——此種事雖不常見，但人們可借此領略出，女性身上煥發的正能量，有時是能夠催生某些十分了得的傳奇的。